要不要搭火车去拉萨?改变一切皆不可阻挡(上)

南都周刊 发表于 2006/10/11 23:23 一品 游山玩水 (www.ywpw.com) 主题字词: 拉萨 西藏游 青藏铁路 布达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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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关军、陈江/坐在前往北京西客站的320路公交车上,张西做着各种最坏的打算:如果只有硬座,要不要将就一下;如果窗口没有票,就去找黄牛,哪怕多花三五百;或者去旅行社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散客团;实在不行,就去找单位领导哭鼻子,争取最近去西藏的公差机会,直接飞过去。

8月28日下午3点半,最坏的打算在逼近。西客站2号售票口前,发布售票信息的大屏幕显示,拉萨一栏从8月28日到9月3日全都是一道冷酷的横杠,张西知道,那意味着票已售罄。

这天上午,在北京某信息研究所工作的张西意外获悉,她可以休一个三周的长假。去西藏,她几乎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就做出这个决定。对于很少远行的张西而言,西藏可以满足关于神秘的全部想象,那是她渴望了十几年的旅程。

7月1日铁路通车,西藏游的梦想更现实了,也更紧迫了──张西担心铁路将使西藏不再神秘。尽管显示屏让人绝望,张西还是被某种意念驱使着,加入2号窗口前的队列。出乎张西意料,没有想象中排长队的场面,前面只有三五个人,或许都是和她一样等待奇迹的人吧。

“奇迹”果然出现。窗口不仅有票,居然还有8月30日的。拿着车票走出来,张西瞥了一眼头顶的大屏幕。她希望关于西藏游的种种恐怖描述和那屏幕一样,仅仅是一个谎言。买到车票的那一刻起,张西的胸怀里多了一只活跃无比的小兔子,它的名字叫兴奋,叫渴望,也叫忐忑。

29日中午1时,重庆开往拉萨的T23次列车在错那湖站发生餐车脱轨,近800名乘客在海拔4700多米的高原滞留5小时,并致其他5列火车受到影响。这个消息傍晚传到张西的耳朵里时,她正在把一只氧气瓶塞进旅行袋。张西安慰自己说,既然要上高原,总要面对一点挑战,前些日子,她也曾在网上看到青藏铁路个别路基出现裂缝的报道。

车窗外渐渐魔幻起来的风光,显然比一次火车艳遇更有吸引力。8月30日晚8点,张西和她的“小兔子”随T27次列车驶离北京。攀谈中了解到,她周围有团队游客,有外国游客,也有回家探亲的藏族学生。与普通列车上见到的游客差异最大的,就是T27上有相当数量的僧侣,既有很多到内地办事的喇嘛,也有不少去西藏朝圣、观摩的内地庙宇的和尚、尼姑。

T27对于多数乘客而言并非高原列车,车到西安,下了近半乘客,又零散补充上来一些,而过了兰州和西宁两个大站,车厢里竟显得有些空荡荡。张西所在的小单元里,六个铺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以至于“隔壁”的男子模仿挑逗的语气问道:长路漫漫,要不要我来陪你啊?

长路漫漫是真的,张西却并不感到寂寞。车窗外渐渐魔幻起来的风光,显然比一次火车艳遇更有吸引力。真正奇异的旅程是从玉珠峰开始的,当浩荡的雪山出现在远方,尖顶辉映着朝阳的金色,张西形容那感觉“巨震无比”。后来,张西得知本报要做一期“去不去拉萨”的题目,她显得很诧异:“有什么好疑问的,当然要去啊。”

由于每个铺位上都弥散着氧气的供气口,张西并未察觉海拔的急速升高,这时,邻座韩国游客携带的所谓真空包装的火腿、速溶咖啡都鼓胀起来,如同充气枕头,这才提醒人们外面空气已多么稀薄。过唐古拉山口的时候,张西跑到车厢一端,那里的海拔表显示的数字是4888,身边的列车员告诉她,为了减轻乘客的心理压力,这只表被调低了200米,列车播音室里的海拔表是正常的,它所显示的应该是5088米。

35岁的张西在火车上兴奋得像一个孩子,到处乱跑,然后就觉得“英雄气短”,她还专门跑到播音室,果然是5088米。她倒是更喜欢这个真实的数字,“感觉已经是在天上神游了”。张西想,自己对于西藏游的紧迫感,看来也是不无道理啊。

“神游”在9月1日晚9点抵达终点。经朋友指点,张西住进了北京中路的一家青年旅馆,理由是“那一小片房子才是拉萨”。张西最初不理解,为什么在朋友眼里,拉萨不是整个的拉萨。好在她很喜欢“那一小片房子”,它们位于大昭寺的后边,满眼是破旧的碉楼,包括她所住的旅馆,街道狭窄,满地油污,空气中充斥着酥油和生肉混合的气味。

住在“真正的拉萨”的代价是昂贵的,青年旅馆里简单到只有一张床铺的所谓“单人间”,居然也要四五十元,简易标准间的价格则超过200元,但房间仅以木版相隔,某一房客收看“超女”八进六,旁边两个房间就享受清晰的“现场直播”。

此后的两天,坐着印有“拉客”字样的三轮车在市区转悠,成了张西适应高海拔、缓解高原反应的方式。沿着北京路向西,从拉萨百货公司开始,她就感觉是进入了另一座城市,而且似曾相识。

越是向城市西部,越像是远离了拉萨,满耳朵都是“川普”(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满眼都是川味餐馆,建筑元素中马赛克墙面和蓝宝石玻璃多了起来,俨然一个全无个性的内陆城镇。张西去过成都,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让自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假如不是在任何视野开阔的位置都能看到布达拉宫,这里简直就是她曾逗留过的成都郊区。

西边的宾馆房价也不低,至少高过张西记忆中的成都。“走这么远的路跑到拉萨,最后要是发现自己住在了成都,那就太命苦了。”张西这时候为自己住在破败了的旧城区而感到庆幸。

后来网上一位“驴友”告诉张西,比起他7月末到拉萨,住宿价格绝对算不上疯狂,而星级宾馆尤其紧张。这位驴友不得已住到拉萨市郊的某处小旅馆,那里的简易客房显然是由歌厅改建的,房门上还写着什么“海棠厅”、“胭脂厅”。

几天以后,张西去了林芝,又去了泽当,由于接受了大量的内陆省份的援建,那些城镇里不乏“广东花园”、“福建大厦”、“厦门广场”,街道上,来自内地的打工者似乎也多过原住民。一些多年前来过西藏的人说,现代化的脚步逼近了高原,并已首先在城镇面貌上有所体现。张西想,自己对于西藏游的紧迫感,看来也是不无道理啊。

张西想起朋友的叮嘱:在拉萨街头,不要随便和当地人接触,尤其是孩子。每年藏历的7月初,天近秋季,拉萨河被认为是水质最佳的时节,“弃山”星(即金星) 闪耀的七个夜晚,是藏族的传统节日“沐浴节”。9月2日上午,张西来到拉萨河边,以为随处可以见到传说中的男女老幼在河中共浴的奇特场景──听一位出租司机说,这几天就是沐浴节了。

拉萨河湍急流淌,却看不到一个沐浴者的身影。张西只是在河边听到了非常优美的女声在吟唱。循声而去,唱歌的是一个站在河水中的藏族女子,她头戴帽子,用深色花围巾遮住口鼻,正与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男孩一起洗晒羊皮。仅从黝黑的眼际皮肤判断,张西觉得这是中年男子的妻子。

三个藏人中只有十四五岁的男孩会一点简单的汉语,他告诉张西,他们是一家三口,主要是以这份职业谋生,而唱歌的是他的姐姐,今年17岁。女孩在河水里一直弯着身子,河岸上,弟弟把羊皮一张一张铺展在阳光下,已经足足铺开了上百张。张西把手伸进水里,河水冰凉,不要说沐浴,就是这么站在水里,也显然是她难以忍受的。女孩对河水的温度似已毫无知觉,她劳作着,歌唱着,声音纯净而快乐。

受到这辛劳而幸福的场景的感染,张西也卷起袖口和裤管,帮着男孩一起在河岸上晾晒羊皮,忽略了腥膻的生肉味。她的行动显然也打动了三个藏人,他们报之以淳朴迷人的微笑,河水依旧湍急流淌,四个人听着歌声,相视无言。后来张西才了解到,她去河边的时候,距沐浴节还差两天,而且藏民都喜欢在星月下夜浴,白天很难看到。有当地老人遗憾地介绍说,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观念的改变,现在的拉萨人尤其是年轻人很少再到河里游泳、洗澡,参加沐浴节的人数逐年减少。

比起拉萨河边的友善一幕,另一些与藏族孩子的交往则让张西不安。在纳木错景区以及往返的路上,总能遇到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围住游人和车辆讨钱。在一处观景点前,三个不满十岁的藏族儿童来到张西面前,笑嘻嘻地露出雪白的牙齿,请张西给他们拍照。张西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连续按着快门,又端着数码相机给孩子们欣赏自己的影像。三个儿童却突然变了脸色:拍照片是要给钱的!

受到欺骗与敲诈的张西拒绝给钱,三个儿童跟在后面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念叨着“拍照片要给钱!”这些生活在牧区的孩子,似乎也只会这么一句相对流利的汉语。一个孩子见张西要上车,居然从地上捡起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威胁着不给钱就砸人。

万般无奈之下,张西为几张已经删除的照片付了费,想起朋友曾经的叮嘱:在景区,在拉萨街头,不要随便和当地人接触,尤其是孩子。但是在内心深处,张西是多么渴望能像在河边那样,更多地走近当地人,感受质朴灵魂的震撼。

在拉萨,张西渐渐发现,这座城市对待游客并不是处处友好。同样的路程,当地人乘出租车要5元,外地游客基本都要10元;在街上购买小商品,外地游客则是一个明显高出的价格;一些知情人介绍说,那些游走于主要景点和热闹街区的化缘者,有大量是冒充僧侣的“职业乞丐”……

张西所希望看到的西藏,原本是一个没有被商业浪潮污染的、人人内心纯净的圣地,虽然她也知道这并不现实。游客数量莫名其妙地持续走低,感到沮丧的是扎西们,感到幸运的则是张西们。9月5日早晨8点,藏式碉楼的屋顶刚刚被晨光照耀,多数人还在沉睡。手机闹铃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张西强迫自己爬起来,她必须马上赶到布达拉宫的售票处。

售票处的人不多,几乎不需要排队。但所谓售票,在这里只是预约一个购票资格,而且是第二天的资格。由于砖木结构的布达拉宫需要严格限制游客人数,每天最多接待2300人,除去团体订票和政府招待用票,留给散客的只有500张,必须在前一天预订。

上午8点45分,藏族工作人员土丹用黑色签字笔在张西的手臂上标记了一个数字,以这种看上去很是原始的方式确认了她的购票资格。每个人的购票限额是3张,张西拿到了58号编号,在她前面,事实上已经订出了68张票。土丹说,售票处8点开门,换在一个月之前,这个时候500张票早就预订完了。

关于“一个月前”的情形,穿着红色T恤的扎西描述得更为真切。藏族青年扎西在城东一家青年旅馆里面经营着小卖店,生意还算不错,而他七八月间的收入却主要来自倒卖“两票”。扎西专门雇了几个人,去排布达拉宫和火车站的票。买布达拉宫的预约单最为辛苦,需要前一天傍晚就带着大衣前去排队。因为怕被加塞,晚饭通常就省了,睡觉更是奢望,即使这样,因争抢位置而引发的殴斗还是几乎每天都有。票源异常紧张,倒卖价格也就异常昂贵,面值100元的布达拉宫门票,扎西通常卖到五六百,最贵的时候行情高达900元。扎西还听说,一个外国人因为对倒卖者手势理解出现偏差,居然花了500美金买到一张门票。

9月初的售票处,张西已很难再看到倒票者的身影,500张次日门票一般在接近中午时才会卖光。这本来是非常好的旅游季节,拉萨的游客数量却莫名其妙地持续走低,感到沮丧的是扎西们,感到幸运的则是张西们。张西被告知,中午11点半到售票处,凭手臂上的标记领取门票预订单。剩下一个多小时的空余时间,又不能远走,张西慢悠悠地围着布达拉宫外墙转了一圈,偶尔驻足观看大批男性四川民工和女性藏族民工一起铺设人行道。

一个多小时以后,售票处旁边的长凳上坐满了黑眼睛蓝眼睛的候票游客,大家都是按编号排座次。人们不时撸起袖子看看手臂上的数字,皮肤在强烈的日照下白得刺目。坐在最前面的广东男子显得疲惫不堪,由于并不知道布达拉宫门票不再紧俏,他半夜两点半就赶到售票处“排队”,等到早晨6点半,才来了第二个游客。

烈日下的煎熬持续到接近12点半,张西和其他200多个排队游客终于领到了一张纸,按编号,她被要求务必于次日上午9点20分之前来换取门票,进景点参观。9月6日上午的布达拉宫游览,张西颇为不爽。差不多在任何景点,都会遇到警卫人员低声催促的声音──为了尽可能多地接待游客,宫内参观时间受到限制,团队游的时限更是在一小时之内。而多数游客认为,在这样一座规模庞大而藏品丰富的建筑,参观半天甚至一天都不为过。

事实上,布达拉宫可供参观的景点也大大缩水。据工作人员介绍,布达拉宫原本可开放的景点有30多处,现在由于大修及其他原因,只开放了23处。尤其让游客们遗憾的是,登上着名的金顶也成了奢求。从排队领取购票资格,到最终离开布达拉宫,张西花费了至少两个半天的时间,她不断地排队,忍受繁复的手续,换来的只是一个多小时的走马观花。遗憾甚至不满之余,张西也有些许的敬意:虽然游客一再被为难,却可以看出藏人保护本民族文化瑰宝的诚意,不似内地许多文物景点,在商业利益驱动下无节制地运营。

回味起这次参观,张西好像只记住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五世达赖的灵塔耗费的黄金多达3721公斤。结束了十几天百味杂陈的西藏之旅,9月13日,张西踏上归程。回来的列车上,她听说进藏和出藏的火车票又开始紧俏起来,通常要提前四五天甚至更早的时间预订。回想自己的经历,虽然也常有焦虑和疑惑、遗憾和不满,但她还是劝自己相信:在铁路开通以后,这已经是她所能经历的最幸运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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