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信仰:精神资源及其当下抒写/张鹏

XINKMT 发表于 2009/12/15 20:28 一品 百草园 (www.ywp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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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代的思想家们很早就对人与自然的问题做过深刻思考。其中最核心的生态思想莫过于“天人合一”了,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五章》里有言:“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局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对天、地、人、道的浑然一体的思考,把自然、社会、哲学、精神、人类有机结合起来,融会贯通为“天人合一”的理念。西汉董仲舒则明确提出:“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史学家司马迁论及他的写史目的时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安书》)意思是说:要成一家之言,必须通晓古今之演变,而要通晓古今之演变,必须探讨天人之关系。司马迁对天人关系的重视,点出了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的核心。这里所谓天人关系,简单地说,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对人与自然(人和世界)的关系的概括。在当今反映生态问题的文学书写中,“天人合一”思想仍然是优秀的精神资源。

  任林举先生大型生态散文《玉米大地》呈现给我们的是广袤无垠的泥土和茂密生长的玉米,这是生命最真实厚重的依托。从北国的乡村走向世界的任林举关心着田园的农耕、土壤的芬芳和玉米的气息。倾心于家乡的田园和农事,注视着赖以存活的泥土和粮食,这应该是作家真正的精神返乡之旅。自然哺育了我们,对自然的反观是作家最天然朴素的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讲,任林举笔下的北中国的玉米地堪与鲁迅笔下的绍兴水乡、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孙犁笔下的荷花淀、路遥笔下的黄土高原比肩而立,共同丰富了华夏中国的乡土风情。“风吹过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带着久违了的气息和熟稔的温馨,流过村庄,流过人群,流过我迷茫的心头”。广袤的玉米,它们扎根在大地上,耀眼地、疯狂地、沉静地、低调地、欢乐地、悲痛地、喧嚣地生长着,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挑战着风雨的洗礼,展示了生命最坚强不屈的韧性。“像一种问候,来自时间的深处,悠远、厚重,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苍老”。玉米地的尽头,是村庄,是“父亲扛着锄走在田间小路上”,是“母亲安静地坐在父亲的身旁”。在任林举的哲学世界里,“人与村庄、村庄与土地、土地与庄稼、现实与记忆……所有的界限全部消失。有一种神秘的血液,在所有的事物间传递、流淌,村庄已经不再是村庄,庄稼已经不再是庄稼,人民也不再是人民。在大地与天空之间,我们不过是一种存在方式。我们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形式,我们是大地之子,是他的一种表达的言词或者一句倾诉的话语”。

  玉米、泥土、毛驴、野兔、风雨、杨树、亲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北国大地的存在形式。任林举的作品透漏着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的大而化之的哲学理念。在这种哲学理念里,人与自然和谐平等,天地精神呼吸吐纳圆融通透。玉米富有生命的灵气,与土地、气候和季节形成了生命的互动,进而又与作者主体发生感应,达到了天人混一、互相会意的境界。

  任林举写道:“在一些风雨交加的夜晚,人们纷纷躲在自己的蜗居里,守候自己的安宁进入深深的睡眠。而此时的玉米却要在自己的世界里进入狂欢。风不停地吹,玉米的叶片在尽情地挥舞,整个玉米的植株在激情与喜悦中不停的颤栗。雨水流过玉米雄健的花茎,流过它微吐缨络的美丽雌蕊,顺着叶根一直流到深入大地的根系。在大地与天空、大地与植物、植物与植物的狂欢里,玉米们尽情地体味着生命的真意。一梦醒来,如泪的露珠挂在玉米的叶片上,仍让人们分辨不出发生过的一切到底包含了多少激情、多少悲欢。到底有多少难忘的体验与记忆珍存在玉米的生命里。”在这里,万物都是富有灵性的,玉米和人类的精神世界是相互沟通的。玉米的身上闪烁着生命共有的智慧、性情、感觉和悲喜。任林举所表现出来的玉米,与海子笔下的麦子一样,都是饱含人类气息的植物,它不仅是一种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自由生长的植物,更是人类赖以活命的粮食。“玉米是骨性的植物,面对这种坚硬的粮食,我经常会怀疑,如果人不吃玉米还会不会直立行走,如果牲畜们不吃玉米还会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笔下的玉米成了北中国大地和人民的象征。在这里我们不禁想起麦子,想起海子深情礼赞的平凡而伟大的植物—— 麦子。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第十节中对麦子有这样的评价:“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的大地上,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麦田是五月最宝贵的财富,大地蓄积的精华。”(《上帝之子》第15页)。麦子,这一人世间最平凡也最常见的事物,一经海子诗意地诠释,饱含感情地反复咏唱,从而被赋予了更深远也更伟大的涵义,它象征着整个民族的秉性与传统,也洋溢着属于诗人自己一个人的别样忧伤。同样,作为世世代代赖以为食的玉米,也倾注了任林举的忧伤和甜蜜的诗意,成了一个民族不屈灵魂的意象,成了大地和人民的精神纽带。

  任林举笔下的玉米也和人类一样拥有自身的语言系统,请看任林举是如何走进玉米的语言世界的:“玉米是一个有着自己语言的部落。每一个宁静的夜晚,当它们不需要向人类传达自己的信息时,便会进入到仅属于同类之间的秘语,那是另一种频道、另一种波段,一种拒绝器官,而只有用细胞才能倾听的波长。玉米们就这样静谧地交谈,神秘的心语如天上的星象一样难以破解。不知道这个时候它们是不是在倾谈成长的艰辛、爱的愉悦、生命的尊贵、上天的恩情等等。当一个人和玉米一样久久地站在植物中间,站在土地之上,站在无人的夏夜,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和快感将如夜晚的露水一样,一层层把你湿透。也只有此时,一个人才会认识到人类自身的粗糙、狂妄、愚顽和混浊,我们在漫长的征服自然过程中,几乎丧失了与自然交流的所有能力,很多的时候,当我们面对动物、面对植物、面对自然的时候,如盲如哑如痴。”这样的反思和思辨是直逼人类的盲点的。自以为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狂妄的人类,如何才能在自然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呢?

  

  任林举还写到了他和父亲在深夜坐在地垄上倾听玉米拔节的声音:“性情粗犷豪放的玉米却如土地上的乡亲一样,并不懂得拿捏与含蓄……那声音,是断断续续,疏密相间的。稀疏时,如临近年关小孩子在街上边走边放鞭炮,东一声西一声,庄严中夹杂着寂寞;浓密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好一片骨骼蹿动的声响,让人听了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疼痛。”在这里,作者和天地万物平等对视,融身于苍茫大地,用心灵感应天籁地籁的启迪。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一书中提出了人类应该“像山那样思考”,亦即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生态世界整体面前,人类应该谦卑地学会“换位思考”,摒弃盲目自大的人类中心主义,与自然世界里的万事万物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天地人神四位一体,海德格尔在谈到人与自然时是这样说的:“大地是承受者,开花结果者,它伸展为岩石和水流,涌现为植物和动物。天空是日月运行,群星闪烁,四季轮换,是昼之光明和隐晦,是夜之暗沉和启明,是节气的温寒,白云的飘忽和天穹的湛蓝深远。大地上,天空下,是有生有死的人。”海氏从梵•高的油画《农妇的鞋》中感受到了大地无声的召唤及其对成熟的谷物宁静的馈赠,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人类了解自身的同时,也在用心灵倾听大自然的倾诉。

  比较有意思的是,《玉米大地》中借助于一次“久旱无雨,祭神求雨”对生态和人文关系的思考。任林举的故乡遭逢过一次罕见的干旱灾害,“三十二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像三十二把烧红了的烙铁,一字排开,一把挨一把地烙在大地之上。一缕缕白色地烟尘,从牲畜的四蹄,从行路人的脚下,从落在田地的锄头上蒸腾而起。太阳像索命的债主一样,每天在天空巡视一遍,脚步异常踌躇和缓慢”。所有的玉米叶子都在太阳的炙烤下由绿变黄,几近干渴而死。早已尽失水分的大地,热浪滚滚,水井先后枯竭。于是,在旱情最肆虐的时候,人们怀着惊恐的心情去拜神求雨。村头人声鼎沸,香烟缭绕,人们摆上馒头、鸡鸭鱼肉作为牺牲和祭品,巫婆神汉口中念念有词,可是最终老天爷还是滴雨未降,人们只好悻悻而归。在这里,任林举反思天气异常的原因:“一场灾难,无疑是上天对人们的一次惩罚,但通常却并不是谁有过失就惩罚谁,天的行为是针对大地上生活的所有子民。比如说,某一伙人占用农田兴建工厂、高楼等等,造成了生态失衡,于是就有的地方干旱,有的地方洪涝,但往往过失者并不受直接的惩罚,而仍处于受惠状态。环境破坏的结果仍就是城市受益,农村和农民受灾。”如此,任林举对生态问题的思考达到了新的高度——地区经济和条件的差异导致了一个地方的破坏行为由另一个地方“埋单”,这一点从国际背景来思考仍是如此,往往发达国家会把自己国家的高污染的企业转嫁到欠发达国家和地区,自己享受着蓝天碧水,让别国承受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的恶果。

  中国当代作家接续了中国古代哲人天人合一的思想信仰,又借鉴了西方生态思想的有益成分,发展出独特的“天人”生态意识,奏出了独特的生态文学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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