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安藤公二先生(上) – 初到日本

Tony 发表时间 2014/12/10 22:23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主题字词: 安藤公二 留寿都滑雪场 麻将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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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前言:今年9月20日,俺80多岁高龄的日本导师安藤公二名誉教授因病一度处于弥留之际,挺过来后,熬到10月22日,最终驾鹤西去。俺无法赴日追悼,写下一些往事回忆,在无锡面向东北肃立,缅怀先师。

安藤先生是一位远见卓识、严谨的日本学者,也是一位视野宽广、兼容并蓄、令人尊敬的长者。他的研究领域囊括了地下、地上和天上,成绩卓著。早在上世纪70年代,安藤先生就预见到煤炭石化燃料的燃烧对环境的危害,开始着力于清洁能源的利用研究;他是日本知名的水处理专家,他提出的净水使用是提高日本人寿命的主因这一论点,已获得公认;对搅拌器、反应釜、气泡塔、小颗粒计量和分离等化工领域的理论建模,被编入美国大学院教课书,成为经典;利用藻类开发的宇宙封闭空间氧气循环供应系统,搭载到美国宇航空间试验,大获成功。

俺在上世纪90年正式成为安藤公二教授的学生,获硕士和博士学位。06年安藤先生来中国参加俺的婚礼,带来一套水处理方案,希望提高中国饮用水标准、对提升中国人均寿命有所帮助。无奈俺人微言轻,无法推动国家层面的大事。当时,安藤先生沉默片刻,严肃地对俺说,“叶君,你要努力争取,在中国理应出人头地啊!到时候,我带更完善的方案来中国!”多年过去了,俺还是人微言轻,先生却已仙逝,深感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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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秋,俺去日本北海道留学时,身份是研修生。当时,安藤先生是俺专业的教授,要想读研,需要他的同意。起初,他并没有给俺读研的许可。

第二年春天,俺专业在北海道留寿都滑雪场举办为期三天的野外滑雪活动。

图1 日本北海道留寿都滑雪场。后排右一是俺。

第一天,俺这个南方汉初次见到如此铺天盖地的大雪,真是不知所措,恰在此时,来了几个诡异的日本学生,把俺拉上缆车带到山顶。可想而知,俺像块石头一样从山上连摔带滚地到了山下,完全给摔蒙了。

等回过神来,感觉脚上还穿着滑雪鞋;睁眼能看到蓝天白云,庆幸没伤着眼睛;摸摸耳朵鼻子,很高兴没有缺少;再伸伸四肢,没有伤着,太庆幸了!于是,鼓起勇气爬起来,弯弯腰,心里乐开了花,简直太棒了!身子骨也没有一点问题。拍掉沾在身上的雪,发现滑雪板、雪杖、帽子、滑雪眼镜等等都已不知去向。

此时,身穿一袭藏青色滑雪衣裤的安藤先生敏捷地滑到俺身边,咔地一声停下,问俺有没摔伤,并指示日本学生把俺带到初学者场地。不一会儿,一群日本学生扛着俺散落在山上的东西赶来。等俺重新装备好滑雪用具后,安藤先生教了几招下滑、拐弯、停下的动作,带着日本学生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上。

滑雪靠身体掌握,在练习场不知摔了多少次跤,俺领悟出了一些要领。安藤先生不时地在远处观察俺的滑雪动作,在午餐和晚餐集合时,总会针对性地告诉俺一些滑雪技巧,对俺的进步帮助很大。

第二天,俺让技官带到几公里外人烟稀少、较陡的斜坡上练习快速下滑。从山顶一冲而下,一口气滑到山下,中途根本无法刹住和避让,速度快得惊人。看到此景,技官只得拼命滑到俺前面猛吹口哨,让道上的人闪开。练习了一天,俺唯一的进步就是能控制住平衡,不摔跤。

晚上,在泡温泉时,安藤先生来到俺身边,“今天没看到你在练习场,是不是在休息?” 俺回答,“在山上练习,可以滑下山去了,明天想跟先生一起进山滑雪。” 安藤先生只是说,“不必勉强!”旁边的技官插话到,“先生,叶君可以跟您上山去试试了。”

图2 午后茶时间,安藤先生常常拿出菓子与学生分享。后排右二是安藤先生,后排右三是俺。

第三天上午,安藤先生果然带着俺和技官以及一伙日本学生,坐着缆车,翻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来到了10多公里外的高山上,然后,准备滑下山去。

站在高山上,往下看,山坡越发陡峭,10几米处就看不到前方了,仿佛站在悬崖峭壁边上,与前2天的感觉完全不一同,俺心里直发秫。安藤先生很细心,看到俺的眼光在闪烁,就吩咐技官带俺滑中级线路,他们滑上级线路,在中途会合。

俺鼓起勇气,跟着技官忽地一声往山下滑去。当天早上下了一场粉雪,滑雪道上特别滑,不一会儿,就听到耳朵旁传来呼呼的风声,山上的松树飕飕地往后闪去。果然,不枉了前2天的苦练,俺滑到会合处时,安藤先生他们竟然还没到。

稍后,他们也像箭一样飞快滑来,在俺旁边戛然而止,齐唰唰地排成一行。先生有些吃惊地问技官,“带着初学者,还这么快!?” 技官答,“直下滑行,就快了些。”安藤先生继续问,“摔了没有” 技官说,“叶君没摔,我摔了一回” 安藤先生眼睛一亮,吩咐技官,“你们俩继续滑中级线路,到下面集合。下面人多,不要直下!” 然后,先生带着一帮学生像燕子般轻巧灵活地沿着上级线路蜿蜒滑行而下,卷起一股一股雪尘,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滑雪回来,安藤先生很高兴,说俺学得快,那座山都敢上,有勇气!开始鼓励俺读研。

先生在行动,让技官搬来一台电视机摆在俺的实验室里,让俺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一直开着,一直到晚上回家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关电视。另外,每天让俺阅读《读卖新闻》2个版面,让技官每天早上监督检查。

图3 俺在学校做实验。

果然,俺日语进步飞快,不久过了语言关,考研也比较顺利。

硕士毕业时,俺有一篇论文投到日本《化学工学论文集》,获得了较好的反馈意见。有这样的一篇论文打底,硕士毕业就不会有太大的疑议。

不过,俺在读研期间也发生过一些尴尬的事情,受安藤先生的庇护,事情总算过去。但是,通过这些事情,俺感触到了少数日本人的一些狭隘情绪。

俺专业每年有一次麻将大赛,安藤先生规定必须人人参加。为了让俺熟悉比赛规则,比赛前几天,日本学生奉命给俺一本32开近200页的日本麻将书。这本书详细地介绍了日本麻将的打法和规则。俺看后熟记了书中的规则。

比赛当天,俺参加了上半场比赛,下半场有事缺席。比赛结束后,统计分数,俺排名第三。这时,是否应该授予俺季军称号,引起了争论。反对者称,“叶君如果参加下半场比赛,可能失分,就不再是季军!” 正在大家争执不休时,安藤教授前来询问比赛结果,听到报告后说,“叶君如果继续比赛,得分可能更高,或许成为本届亚军或冠军,理应授予季军!” 于是,比赛结果宣布,俺得了季军。不过,全场沉默,没有一点庆祝的气氛。最后,安藤先生一声“恭喜冠亚军优胜!”的话,才打破僵局,迎来了一片欢呼声。晚上,安藤先生特意安排了一场家宴,邀请俺和另外三位日本学生头领出席。

深秋的北海道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街沿树上披满雾凇。迎着寒风,俺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敲开了安藤先生家的门。想必先生已经向师母告知了俺荣获季军的消息,师母开门后,就热情地招呼俺进屋,并大声向屋内喊,“新科季军叶君驾到!”接着,里面传来先生低沉有力的声音,“请进!” 走进宴会间,先生已经一身和服,端坐在榻榻米的首席上。他示意俺坐在他身边左排第一的位子上,说到,“真想不到如今的日本学生心胸如此狭窄!叶君不要太介意。” 听到这句话,俺稍稍地安了一下心。

图4 麻将大赛一角。右三是安藤先生,右一是俺。

不一会儿,三位日本学生也来了,坐在先生右边一排,有的低头不语、有的东张西望。先生说了一声开吃,大家默默地吃起来。酒过三巡,最长辈的一位日本学生拐弯抹角地说,“我们绝对没有反对叶君荣获季军的意思,反过来,很希望叶君获奖! 只是比赛中途退出,没有参加完比赛,理应视为弃权,给予季军称号就不合情理了!”安藤先生问,“叶君,你下半场比赛缺席,干什么去了?”俺回答,“国际留学生有个课,俺必须参加。”先生对日本学生说,“叶君继续参加下半场比赛,必须逃课。如果优胜,你们认可吗?娱乐必须让位上课,叶君做到了,做了完全正确的事!现在,叶君拿了季军,还有反对的理由吗?”日本学生一时语塞,只得面面相觑,相互尴尬地笑笑。最后,在先生的建议下,大家往酒杯里满满地斟上清酒,高呼到,“为今天的优胜者干杯!”此事就此了结。俺的心也彻底地放了下来。

以后,又有保龄球大赛,俺全程参加,获得第一,毫无悬念地获得冠军,但是,日本学生还是高兴不起来,连准备庆贺用的拉炮、喷花等都没有用,就草草地收场结束了。这给俺触动很大,开始关注起日本人性格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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