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孔坚:回到乡土,这才是真正的我们的出路

塑料大连 发表于 2010/07/23 21:42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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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听到“反规划”这个词,可能会觉得比较刺耳,但是我还是坚持要用这个词,因为我要讲的对象主要是我们城市建设的决策者,如果他们能听进去,我们这个学科就有希望了,如果他们懂得规划,懂得我们规划师的理想了,那我们的规划就能够顺利推行了。

“反规划”不是反对规划,也不是不规划,我们给它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那就是说他以前做的规划是有问题的,因此要反过来做这个规划。反过来做城市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今天我就是要讲这个方法论,国外在一百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要以生态优先,但是我这里讲的是中国的一个系统的思考。

第一是引言部分,为什么提出反规划的途径?我们在这里讲的就是城市的综合症呼唤综合的解决途径。我们整天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却没有一个非常综合的解决途径。城市的这种综合症来源于我们的精神分裂症,来源于我们城市决策者、城市管理者以及我们的城市建设目前存在的一种分裂状态。一方面你可以看到,这是北京的街头,“车在水中,船在陆上”,不该有水的地方有水了,下一场雨满街都是水,车就成了船了。相反,这是圆明园,最近大家都很关注,本来应该有水的没水了,船在陆上,这就是生态环境已经到了极其恶劣的地步了。我们的精神分裂症还体现在,一方面我们对水非常恐怖,因为恐怖所以我们与水为敌,修筑防洪大堤;另一方面我们又对水非常渴望,我们的大剧院在天安门广场中心为了营造水,花了巨大的代价。圆明园水底下铺上防渗膜,也是因为我们对水的渴望。结果北京的地下水天天在下降,现在已经下降到80米以下去了。真正的水危机并不是说地表没有水,真正的水危机是说北京的地下没水了,整个地质在下陷,但是没水是怎么造成的呢?都是人为造成的。洪水本来是资源,但很快就排到海里去了,这是北京的河流在进行整治,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地渗的地段,结果都作成水泥了,所以我们在糟蹋水。我们也不知道水的吉凶,什么是吉祥的水,什么是凶的水?在湖南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住宅都是安在河岸的凹处陆地的凸处,这样的水是吉祥的,这是中国古代的风水关于水的说法。中国传统的对于水的吉凶观是五千年的农耕经验积累下来的,但是我们都把它忘掉了,所有的水都搞成了凶水。长江的水是凶的,黄河的水是凶的,北京的水是凶的,因为它们没有曲曲折折的生命,难怪我们天天受到洪水的威胁。还有水的滥用、资源的滥用。这是圆明园,圆明园的水没有了,地表是干枯的,这是因为大环境变了。但它同时长出了好多的乡土物种,结果非要把它砍掉种上草皮,然后天天灌水,这些乡土树种不需要灌溉,不需要施肥,不需要除草,不需要撒药,结果都去掉搞成观赏的草坪,观赏的花卉,结果每年北京为了浇灌这些观赏的花卉一年要花一吨的水,一平米要一吨的水,这就是水的滥用,不晓得脚下的这块土地本身就可以滋养土地。在快速的城市化背景下,城市危机四起,解决城市的环境问题,解决水的综合治理问题,出路在什么地方?就是要还大地以完整的意义,还水系统以完整的意义。因为土地是一个完整的系统,水是一个完整的系统,是具有生命的功能组成,它的功能是多重而复杂的,我们不能为了防洪就去排洪排涝,不能因为防旱就抽地下水,不能为了美观就引入未来物种而把乡土树种去掉,所有这些都是综合的,所以说要还土地以完整的含义,而不是简单地用工程的途径来解决。那么怎么解决呢?解决的途径就是综合的系统的解决途径,这个方法论就叫反规划途径,通过反规划途径建立一个生态基础设施,来保障大地的健康和安全。所以这里要讲的一种思想方法就是反过来做这种规划。我们以前讲的规划都是先预测人口、性质、规模,结果这个城市永远往外扩张,因为你是沿着建设的规划的思路去做的,没有考虑土地本身是有生命的,这是我们以前做城市规划的根本的错误所在。

反规划思考,第一就是反思城市状态,反思规划方法。逆向的规划程序,得到的是一个负的规划成果。中国做了这么多年的城市规划,没有一个城市规划,没有一个城市是预测准的,既然做不准,那就不要这么做,我们反过来做。首先考虑的是洪水过程,首先考虑的是生物的过程,首先考虑的是乡土文化和乡土景观,首先考虑的是生态休闲这些资源,然后再去盖房子,剩下的再去铺马路、修广场,这就是反过来思考的过程。把真正永恒的东西当作正的东西来保留,把后面可变的东西当成反的过程,把我们规划的图底关系全部翻过来做,就像大家考试的时候,当你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时候首先把错误答案先排斥掉,这就是这个方法。以前一般的城市规划,最后做完的时候是落实在一个市政基础设施。修马路、修公路、道路基础网络建设,然后进行土地的利用、开发。我这里提的就是反过来建立一个生态基础设施,就像我们的市政基础设施可以保障城市的社会经济发展一样,这个生态基础设施保障我们可以持续地为生态服务,包括新鲜的空气、干净的水。建立一个生态基础设施,就像我们让每个人用上电一样,我们必须保证每个人喝上干净的水,这就是建立一个生态基础设施,而不是建立一套输水管道,输水管道解决不了中国的大地的健康问题。图上绿色的都是生态基础设施部分,它引导城市空间,而红色的地方是这个城市发展以及框限城市发展的一个体系。它与传统的绿地规划不是一回事。城市绿地规划是在城市总体规划下面的一个专项规划,生态城市规划是在城市总体规划之前的一个总体规划,是一个反规划。它限制或者引导城市发展,这是根本的差别。所以说它是个系统的解决途径,而不是一个专项规划,通过一条途径,这条途径叫“景观安全格局”。就像下围棋,哪些是金角银边草肚皮,哪些地方是关键的位置。黑棋先下,黑的代表生态,白的代表城市发展。从空间的角度来说,就是一副在大地空间上下的围棋。找一些关键点,你就知道了什么需要改造,什么需要保护。

下面讲的就是要先建立景观安全格局。防洪的安全格局,生物的安全格局,乡土文化的安全格局,乡土景观和游憩的安全格局。洪水安全格局讲的就是如果不筑防洪堤,我们的城市能不能建设?经过研究我们知道,实际上我们的土地上是可以不筑防洪堤的。防洪堤是因为你盖了城市以后,洪水跟你发生矛盾了,这时候才需要筑防洪堤,那么在此之前,我们先不做防洪堤,来看看城市应该盖在什么地方?这就是类似的一系列的安全格局。那么就要从三种尺度来建立宏观(区域尺度)、中观(城市尺度和廊道的尺度)和微观的系统。宏观尺度是如何在区域尺度上建立一个区域的生态基础设施网络。就像区域的国家级高速公路干道一样,我们的大地需要绿色的高速干道,需要畅通的绿色网络。中观就是如何把这种区域的生态基础设施网络引导到城市中去。微观就是在地段的城市开发,地段的城市设计。如何把这样的一个生态网络的生态服务功能,像输水、输气一样,把生态服务功能输到我们每家每户的门口?这就是人跟自然的真正的和谐。

下面我来讲一些案例。这是台州的一个案例,台州在浙江东南沿海,这个城市是由三个区形成的,目前城市发展非常快,每家每户几乎都在搞个体私营经济,处于非常无序的状态。图上黄色的地方都是城市正在扩张的建成区,通过这个研究我就可以告诉你政府该做什么。政府不要去管人家干什么,政府要管人家不准做什么,这就是这个案例的意思。建筑应该刷什么颜色,应该用什么材料,是平顶还是坡顶,这些不是我们所管的事情,那是开发商自己明白,建设者自己明白的。那么规划部门要干什么呢?规划部门要管的是不准你干什么,把土地管好,把生态系统搞好,把开发空间留下来。

这是在宏观基础上建立的一个完整的水系网络,包括洪水的、生物的、视觉的、文化遗产的。洪水安全格局就是一旦发了洪水,哪些是洪水可以留在土地上的地域,那是不准建设的地方。这是洪水淹没区,有十年一遇的,二十年一遇的,五十年一遇的。如果你的城市防洪标准是十年一遇,实际上你只要避开这个深绿色的地方就没关系了,不需要筑防洪堤。这些地方都是湿地和蓄水区,稻田可以,荷花塘可以,那么这些地方种植这样的农作物就行了,然后建立一个安全的网络,不要在这些地方盖房子就行了,而现在我们的城市规划偏偏就要盖在这些地方,结果每年都去防洪,这就是首先的就是防洪格局。

然后必须建立生物的保护安全体系,给生物一个安全的通道和安全的网络,让它可以繁衍,可以生存下去。这是我们选择的几种典型的物种,只要这些典型的物种保护好了,这一带的生物多样性就可以繁衍,生物链就很多了。这些红色的地方是物种不愿意去的地方,绿色的地方是物种栖息地,蓝色的是物种要迁徙的一些通道,就像人步行一样,动物需要沿最低阻力的通道进行运动。你只要把这个网络保留下来,这些物种就可以生存下来。这是最后建立的通道网络体系,形成生物保护的安全格局。这是红色的地方,就是生物和汽车可能有干扰的地方,那你就要架设桥梁或者通道,让动物通过,或者汽车往上面走,或者汽车往下面走,这就是叫生物保护的安全格局。

视觉也要进行安全格局的规划,视觉体系的规划。图上绿色的是沿永临江的一条廊道,你首先要模拟一下观光的路线,哪些地方是看不见的,哪些地方是看得见的,图上红色的地方都是可见度最高的,而白色代表看不见的地方,这也就是说,你要盖房子的话,不要到红色的地方去盖,要在白色的地方盖,那么这时候你看到的就都是自然,都是绿色了,而千万不要把应该永久保留的东西给占了。这是一些廊道的照片,白色的地方是可以盖房子的,红色的代表最敏感的地方,这些山和林子都是应该保留,然后就建立了这么一个视觉的网络。

我们的乡土文化景观也要形成一个特色的保护的网络。我们整天在说城市要有特色,实际上这特色是大地给的,是土地给我们的特色,因为有什么样的土地,才会有什么样的城市,才会有什么样的适应的方式,才会有什么样的文化,这就是乡土景观。哪怕是一个破寺庙,一个石的栈桥,一个闸,这些都是乡土景观。并不是只有国家文化保护单位才应该保护,所以必须形成乡土文化景观的保护体系,这个体系同样可以形成网络,叫遗产网络。遗产网络也是一个安全格局,也就是说只要你把这个网络保护好了,你就会感到这个地方有特色了,感到这个地方的特色能够保留下来了,这是我们做的整个的区域尺度上的遗产网络。像这个图上的门、桥、湖泊、亭台楼阁等等,都是当地的特色。骑自行车的人只要沿这个网络骑一圈,看到的都是当地的特色,这就是乡土文化景观的网络。这个网络最后的形成,它是和游憩系统联系在一起的,是可以让人骑自行车的,这个游憩格局用蓝色来代表。所以你可以在这个城市里头自由步行,骑自行车,同时会有不同体验的——生态的体验,遗产的体验等各种体验,最后把这些东西整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生态基础设施。就像我们把市政的设施整合在一起一样,这就是需要整合生态的基础设施。整合完了以后,我们会得到多种的状态,也就是高安全的、低安全的和中等安全的状态。图上绿色的地方是是表示低安全的状态,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最低必须保留,白色的地方可以盖房子,绿色的地方都是留给洪水的,留给生物的,留给我们的遗产的,留给我们游憩的。这是一个绿色的网络。如果这个地方的市长再开明一点,可以给这个城市更多的空间,那么这个绿色网络的安全程度会更高。如果再有钱了,50年以后,这个城市的未来的生态基础设施可以再完善一下。

那么这是不是太理想了,能不能实现呢?下面我就通过模拟来看它能不能实现,也就是说我们的城市能不能容纳这么多的城市的人口?实际上是足足有余的。未来如果不按照我们这个规划去做,城市必然是这么个蔓延方式,城市90万人口一直可以蔓延到500万人口,但是这个城市的环境非常恶劣。如果按照我们的最低安全标准,这个城市同样可以扩展,这些白色的地方都是可以填充的。所以这个模拟的结果是,这个区域也可以往500多万人扩展。这是扩展到430多万人,但是这个城市不会永远这么大,为什么呢?因为邰州市整个市域的人口也才400多万,所以说它不会扩到这么大,但是我的这个模拟就是说即使扩展到这么大,实际上我们的土地还是可以足够地容纳这个城市一百年甚至是五百年的扩展,这是中等安全水平的,而这就是真正的最高安全水平的。邰州市的规划到2030年预测人口才达到150万,即使到2030年,我们的城市用地还有足够的能力来解决城市人口问题。所以土地的量不是个问题,我们现在老在谈城市用地问题,实际上是结构问题,是空间格局问题,不是量的问题。中国的土地足以容纳13亿人口去盖房子,我们为什么整天抗洪呢?这是因为盖错地方了。

刚才讲的宏观尺度是通过绿线来制定法律,那么如何在中观尺度上把区域的基础设施引导到城市中去。这个生态基础设施的设计也要考虑日常人的需要,考虑服务半径,考虑人的骑车的活动的空间,让人上班的时候能够沿着绿色通道去上班,而不是整天在马路上骑车去上班,这就形成自行车的网络。这个自行车的网络就是公园道、通行道,它们是可以连接的。这是连接区域的生态网络,最后得到一个整合的城区的生态基础设施。这个城区的生态基础设施就把刚才所有的东西,包括遗产的廊道、生态的廊道、通行的廊道都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行政建成区,区内的每一段怎么设计都有导则。中观尺度还有一种,就是中观的区域的廊道如何来控制,如何来设计,这也是在中观尺度上解决的。首先你要给它分类,每一段进行导则的制定,然后怎么在微观尺度上来实现呢?

你们可以看到,这是区域的生态基础设施,那么我们选用其中的一段,在10平方公里范围内做了一个城市设计。这个城市设计首先保留区域的生态基础设施的廊道,然后把这个区域的廊道引导到城市中去,就形成了城市的绿道,这就是城市系统的绿道网络。然后在这个城市里的绿道网络中再做一个网格,这个网格不是我们以前通常做的交通网格,这是一个绿道的步行网格,也就是反过来做,把绿道网格先做出来,然后再去搞城市的开发、建设。根据人的需要放入一些绿色的斑块,一层层弄起来,最后就形成一个副规划网格。

城市还可以有别的方式,刚才第一种方式是网格,第二种解决方式我们叫片层模式,所谓片层就是切面包片一样,通过绿道把区域的生态基础设施一直引到城市中来。这种模式是三明治式的,三明治是一层蔬菜一层肉一层面包,肉就是城市开发,蔬菜就是我们的生态网络,那么这个生态网络就引导到城市中来了。这改变了以前我们城市的开发模式,以前我们城市的开发模式是划地块,然后给它以功能,这里就不是划地块了,这是切地块,每一片切出来的功能都是综合的,有居住,有商业,有办公,在切的过程中每一片都夹了一层蔬菜,都夹着一条绿带,这个绿带都是连接区域基础设施的。随着切片形成的城市格局与我们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是生态廊道,这是次廊道,这是城市的开发,所以卖地就不用一块块卖了,而是一片片地卖,这是城市的开发模式,然后再围绕这个来建立城市交通系统。另外一种水巷模式的城市开发模式同样可以解决城市生态的问题。我们不搞排弯取直,把一条河切成十条河行不行?这样防洪问题就解决了,洪水的蓄水问题也解决了。一条河切成十条以后就是水巷了,就不是大江大河了,所以这个水就不那么有威力了,不那么危险了。切完以后的城市就变成了水巷城市,然后所有的建筑都可以临水而居,这就是是新江南的风格。

事实上,我们说的“反规划”,是在规划中反过来做,首先把大地的生命肌体,把大地这棵生命之树先种活了,然后再在上面挂果子,那么这个果子是新鲜的,是很好吃的。如果我们整天想着要在城市里盖建筑盖楼房,然后就把土地给糟蹋了,那么这棵果树是不持久的,所以这就叫反规划途径。我们搞建设,搞生态,但是往往忘记了脚下普通的东西,最平常的东西,我把它成为足下的文化野草之美。我们花了几万块钱把桂花、银杏买到城里了,实际上茅草是最生态的,野草是最生态的。为什么我们批评圆明园呢?就是因为它把原来的北方的当家树种都砍掉了,引进了荷兰的郁金香,引进了美国的草坪,所以它天天要花很大的代价去维护,给城市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现在所有城市基本上是沿着这条路在走。我们现在整天去学大连,实际上这都是错误的,我们必须重新纠正这种观念,回到乡土,这才是真正的我们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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